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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章雲: (9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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久之,聞簾鉤璙然,始驚其去。啟簾窺之,竟杳矣。亭中綠窗斐幾,筆硯甚設,衣香縷縷,尚縈畫屏繡幔間也。惆悵如失,感成絕句,於幾上拾得淺碧箋書之。詩曰:

新綠重重樹,鶯啼自在春。

桃花紅作雨,愁殺隔簾人。

擲筆遂覺,心異而志之。

他日,又夢至其處。遙聞亭中笑語,遂隱身花叢中。俄見麗人從數鬟,自亭中出,綃衣玉佩,向之簾間人也。數鬟爭拾落花,以衣襟裹之,聚而較量,拔簪摘翠,小語呶呶。麗人綽約臨風,對花不語,恍若有思。數蝶依依,繞其左右。吳於是目眩魂消,殊有化蝶之想,遽折花枝遙擲之。麗人覺,謂鬟曰:“人間劉阮再來矣。盍歸乎”遂遷延避去。吳悵然,尾至亭中,竟不覆見。幾上詞箋一幅,取觀之,墨瀋尚濕,儼如前詩意相答,末署“紺霞”二宇。詞不盡記,有“溪上桃花紅奈何,春風吹又多”之句。方擬袖之,為啼鳥所驚,惘然而悟。

譯:

吳家老二吳蘭雪,年輕時常做有關詩情的夢。現記錄其中之一:

他十五歲時,一次夢見自己在小溪旁行走。春水湛藍,落花如繡,心下非常喜愛這種美景,打算順著溪流找到源頭。走了一裏遠近,看見前面有一道矮矮的圍墻、竹籬園門半掩,側身而入。園中桃花數百株,芳菲滿目。穿樹而行,小徑曲曲折折。花片打人,落滿衣服像是紅色的雪。在亂紅紛飛的深處,露出一個六角亭,周圍有拖地的畫簾遮蔽,亭子裏隱隱傳出釵子墜地的聲音。吳蘭雪本就很文弱,止步不敢往前,心裏感覺那鬢雲眉翠,依約和自己很近。正徘徊間,有人撩起畫簾微笑,望上去如同朝霞映照著白雪、可與桃花比美。吳蘭雪癡癡呆立很久,聽見簾鉤被放下的叮當一響,才知道那人被自己驚走。啟簾一看,亭內竟然沒有人了。亭中綠色窗紗彩繪的幾案,筆硯齊全。縷縷的衣香,仍然彌漫在畫屏繡幔之間。蘭雪悵然若失,有感於心吟成一絕句,在幾案上拿出一張淺綠色的紙寫了下來。詩曰:

新綠重重樹,鶯啼自在春。

桃花紅作雨,愁殺隔簾人。

寫完撂下筆就醒了,心裏覺得很稀奇就用文字記下了。

另一夜,又夢見到了原來那個花園。遠遠聽見亭中傳來笑語,就隱身在花叢中。一會兒看見一個麗人後面跟著幾個丫鬟,從六角亭走出來,一身綃衣玉佩,正是那天見到的簾間人。幾個丫鬟爭相撿拾地上的落花,用衣襟兜著,聚在一起比較多少,或拔簪或摘弄樹葉,小聲細語嘰嘰喳喳。麗人則綽約臨風,對花不語,恍惚在思考著什麽。幾只彩蝶依依環繞在她的身邊。吳蘭雪這時已目眩魂消,大有化成蝴蝶的念頭,就折了一枝花枝遠遠扔了過去。麗人發覺後,對丫鬟們說:“人間的劉阮(譯者註:劉阮,南朝宋劉義慶筆下的人物,著名的“劉阮遇仙”故事,成了後來文學作品中常用的游仙典故)又來了。還不快回去!”於是都回避而去。吳蘭雪滿腹悵然,尾隨到亭中,竟然失去了蹤影。幾案上有一幅詞箋,拿起來看,墨跡還是濕的,宛然是對自己上次留詩的和答,末尾署名“紺霞”二宇。詞的內容不完全記得,其中有“溪上桃花紅奈何,春風吹又多”的句子。正準備疊好放進袖子收藏起來,卻被外面的鳥叫驚動,糊裏糊塗地醒了。

☆、彭公子

原文:

東鄉艾生善蔔日。凡鄉裏婚嫁喪葬,及一切動作瑣碎事多就蔔焉。遵其所謂宜者則吉,犯其所謂忌者則兇,往往奇驗。鄉之人以是神之。

有彭公子者,豪而愎,素不信艾。買得好絹將制衣,偽蔔期於艾,艾造某日可,某日必不可。公子心嗤之,故以不可之日制焉。且多召衣工,務觀成於一日。艾聞而往戒之,曰:“公衣犯大忌,必不可服。即服,當以明年之某月某日某時,庶無患。公宜信之,毋謂鄙人之言略不驗也。”公子陽諾,次日即衣之。方挈領,忽有人影出衣中,欻然遂滅。公子始疑懼,然轉念一衣之微,何關休咎?或目眩所致。卒衣之。

以事如岡上。岡上者,小市廛名也。事畢而歸,道逢擔者負棘薪過之甚疾。棘端勾其衣,衣為之裂。乃止擔者而呵之。擔者不遜,公子怒,三掌其面而去之。

是夜擔者歸,號痛語妻子曰:“彭公子擊我,傷甚,我死矣。爾曹不可忘!”言畢遂死。妻子鳴於裏正,夜奔公子,聲以斃命,明發,將詣縣訴之。當公子之事擔者也,裏正在焉,乃謂公子曰:“日間之事,餘實見之。公子拳之,亦太甚,動中窾會,是以速斃。”公子知其誣證,而莫能辨也,私許裏正金,求其排難,願以萬緡歸擔者妻子,且經紀其喪,以求毋訟。裏正主之,遂息訟。計公子所費,不下三萬金,而家藏頓盡。

或以語艾,謂不聽公言,果至於此。艾嘆曰:“未也,猶有甚時。”

公子憤怨不已,乃過擔者家,撫其棺而大哭曰:“吾與若何仇爾裂吾衣,不吾償而薄責爾,亦其宜也。爾之死,病也,命也。爾妻子因以為利,破吾家,蕩吾產。爾死有知,寧獨無愧於心乎?”其妻聞之,大恚曰:“爾本吾殺夫之仇,僅傾爾產,亦大幸。今既若此,吾豈以夫之死為市者乎?且爾非實斃吾夫,心有所恧,何為輸吾金而營其喪事。”即命其子訴之縣。令驗屍。得死傷五六處,乃抵公子法。裏正亦以受賄蔽辜,比於同謀,降一等議罪。

非非子曰:夫破吾衣而不遜,擔者則有罪矣,從而薄責之,亦人情所時有,未應遂得慘報。然必其平日暴橫不逞,有以取鬼神之怒,逃於彼而償於此也。不然,亦其前生業冤也。至蔔者之言,本不足信。然人生有吉康,亦有兇悔,跬步不謹,禍機伏焉。雖無人言,亦當隨地自警,況有蔔者之言哉!此與陸次雲《北墅奇書》所載推車者破衣事,初相類而後相反,蓋彼能忍而不較,此屢警而不悟也。

又嘗有一人出游通市,一無賴漢迎而毆之,非醉非顛,不可理解。其人猛悟,此漢無故而辱我,非前生仇,即今生業也。再拜而謝之,拂衣竟去。市中見者無不服其量之宏,而怒此漢之狂也。次日,此漢無故死。其人以是故,得免於累。善乎哉!君子克己以全身,達人見幾而遠禍,斯人有焉,此可以為法矣。

譯:

東鄉的艾生善於通過占蔔擇日子。凡鄉裏的婚嫁喪葬,以及一切行止動作瑣碎事大多前去找他占蔔。遵照他所說的適宜日子去做則吉利,犯了他所說的禁忌日子的則兇險,往往有奇驗。一鄉之人對他的這個本事感到很神奇。

有位彭公子,性情豪爽但有些剛愎自用,素來不信艾生的那一套。這天買了些好絹準備做衣服,假裝去找艾生選一個做衣服的吉日,艾生蔔為某日可以,某日必不可以。公子心下感到好笑,故意要在艾生說不可以的那天做衣服。並且多請了裁縫師傅,讓他們務必在這一天裏完工。艾生聽說後跑去制止,說:“公子的衣服犯了大忌,做好後千萬不要穿。即便要穿,也必須在明年的某月某日某時以後,或許沒有後患。公子應該相信我的話,到時別說我的話都不靈驗。”公子表面上答應了,第二天就拿起新衣服來穿。剛剛提起衣領,忽有人影從衣服中出來,轉眼就不見了。公子開始有些疑懼,但轉念一想,一件微不足道的衣服,能關系到什麽兇吉?說不定是眼花所致。最終還是穿上了。

公子因事去岡上。所謂岡上,是一個小市鎮的名字。辦完事回來,路上碰上一個挑擔子的人挑著柴禾很匆忙地擦身而過,柴禾的枝杈勾住了剛做好的新衣服,衣服被撕破。於是喊住挑擔子的人加以訓斥。挑擔人反而蠻橫無理,公子發怒,打了他三個耳光才離去。

當天夜裏挑擔人回到家,大聲喊痛並對老婆孩子說:“彭公子打我,傷得很重,我要死了。你們千萬不能忘記!”說完就死了。妻兒們向裏正鳴冤,裏正帶死者家屬連夜到公子家去,向他說明被打的人已經死了,明天一早,將到縣裏去告發他。當時公子與挑擔人發生糾紛時,裏正就在旁邊,這會兒卻對公子說:“白天的事,我都看見了。公子用拳頭打他,出手也太重了點,打中了要害,這才造成他這麽快就死掉了。”公子明知裏正所說的是誣證,卻沒有辦法辨白,私下暗許裏正錢財,求他排難。願付給挑擔人家屬錢一萬貫,並且具體經辦死者的喪事,以求免除訴訟。裏正做主,平息了訴訟。公子所花費的金錢,一共不下三萬,家財全部耗光。

有人將這件事說給艾生,認為是公子不聽艾生的話,果然落得這個結果。艾生嘆口氣說:“還沒完呢,還有更糟糕的時候。”

公子對這件事憤怨不已,於是到挑擔人家裏去,撫著棺材大哭道:“我與你有何仇?你撕壞了我的衣服,不賠償我而我只不過是輕微地教訓了你一下,這也說得過去吧。你的死,或許是疾病造成的,或者是你的命數啊。你妻兒卻以此謀利,破了我的家,蕩了我的產。你死後如果有知,難道不問心有愧嗎?”死者的妻子聽到了,大怒道:“你本是我的殺夫仇人,僅僅讓你傾家蕩產,也算你大幸。如今既然這樣說,我豈能落得個以丈夫的命賺錢的名聲呢?假如你真不是殺我丈夫而心中有愧的人,那為什麽要給我錢又為我丈夫營辦喪事?”馬上讓她的兒子到縣上去告狀。經過驗屍,發現致命傷五六處,於是將公子□□抵命。裏正也以受賄抵罪,按同謀論處,減輕一級定罪。

非非子說:撕破別人衣服反而出言不遜,挑擔人是有過錯的了,被人略微懲罰一下,也是人之常情,未必會有如此悲慘的結局。肯定是他平時就是一個暴橫的不逞之徒,有什麽事惹怒了鬼神,在別處逃脫而在此處得到報應。要不就是他前生所造的惡因所致。至於占蔔者的話,本不足信。然而人生常有吉祥順利,也有兇險失悔的時候,哪怕是半步不謹慎,禍機就藏在其中。即便沒有人提醒,也應當隨時隨地自警,更何況還有占蔔者的話呢!這與陸次雲的《北墅奇書》所記載的推車者弄破人衣服的事,開頭相似而結果相反,因為那個故事裏的人能忍而不計較,這個故事裏的彭公子多次有警語而沒能警惕。

還有這樣一個故事,曾有一個人行商在集市中,被一個無賴漢迎上揍了一頓,那人非醉也非顛,無法理解。行商之人猛然醒悟,此漢無緣無故侮辱我,不是前生有仇,就是今生有怨。再三道歉,拂拂衣袖若無其事地離去。集市上看到的人無不佩服他的寬宏大量,而憎恨那個無賴漢的狂妄。第二天,那個無賴漢無故死去,行商者因為沒有還手,幸免於連累。好哇!君子能時時約束自己可以保全自身,達人能事事發現先兆可以遠避禍端,有這樣的人在,可作為榜樣了。

☆、三元

原文:

乾隆癸酉科江西鄉試,分宜令天門陳公大經典房考官。入闈前一夕,夢迎天榜,眾鼓樂送一匾額至其家,書曰“三元及第”。已而本房取中七人。內三人為樂平胡羽堯先生,名翹元,大庾戴莨圃先生,名第元,南昌彭蕓楣先生,名元瑞;後皆登進士第,所謂“三元及第”也。胡官至光祿寺卿,戴至太仆寺卿,彭以乾隆庚戌官至協辦大學士。

譯:

乾隆癸酉年科舉考試江西鄉試,分宜縣令天門人陳大經擔任房考官(譯者註:房考官也叫同考官。明、清鄉試、會試中協同主考或總裁閱卷之官,因在闈中各居一房,故名)。入闈閱卷的前一夜,夢見迎接金榜,眾人在鼓樂聲中送一塊匾額到他家,匾額上書“三元及第”。後來他所負責閱卷的那一批考生中有七人中舉。其中的三人分別是樂平的胡羽堯先生,名翹元,大庾的戴莨圃先生,名第元,南昌的彭蕓楣先生,名元瑞;後在殿試中都登進士第,即所謂“三元及第”。胡翹元官至光祿寺卿,戴第元官至太仆寺卿,彭元瑞於乾隆庚戌年官至協辦大學士。

☆、清河令

原文:

清河令王君名城,大興人。其所著裏衣,通身皆有火,視之不見。以手批之,則火星燦然。間抖其兩袖,則火從袖中爆出,其他性體,略不異人。

盱眙令羅君恬庵親試之,為餘言。其故殊不可解。

譯:

清河縣令王城,大興人。他所穿的裏衣(譯者註:裏衣又稱中衣,是漢服的襯衣,起搭配和襯托作用),通身都有火,眼睛看不到。用手去摸,則火星燦然。偶爾一抖兩袖,則火星從袖□□出,其他的體性,和常人沒有什麽不同。

盱眙縣令羅恬庵親自試驗過,他告訴我的。其中緣故無法解釋。

☆、方先生

原文:

明萬歷間,有方先生者,西江人也。性頗端嚴。舉孝廉,至京師,館於宗室府第。一日,偕主人遍游諸宅,見後苑一室,華麗軒敞,棟椽指雲,而扃鑰甚固。時方盛夏,炎威熾人,心念此地清曠,欲避暑其中,請於主人。許之,為掃榻焉。先是,宅素傳有異,人不敢居,亦絕無所見聞。主人雅不欲拂之,故未之告也。

方秉燭觀書,至更餘就寢。將欲寐矣,忽聞簫管雜奏,環佩之聲,璆然發於戶外。戶既啟,歷游諸房,達於寢所,則女郎數輩,容態妖冶,舞衣歌扇,虹燈翠葆,共擁一麗人。方意必主人諸姬,為長夜之游,偶至於此;又念直達寢所,何無閨閫禮?得無以己新遷,而諸姬故未之識耶?嗽以驚之。麗人遣問嗽者誰,方以姓名對。麗人謂侍從曰:“方先生,正人也,安得擾之!”笑語而去。

翼日,欲以所見語主人,恐冒瓜李之嫌,而貽諸姬罪,乃托他詞還舊居,而洩於其戚屬某。

戚,匪人也,竊幸之,潛往宿焉,冀有所遇。果聞鼓樂聲自樓而下,急於門隙間窺之。見簇仗至廳事,一麗人中坐。奏樂既闋,兩行班衛其肅,無敢嘩者。中坐麗人忽怒曰:“聞方先生已去,誰何至此?邪氣逼人乃爾,速為勾致!”須臾,二女郎破門而入,以鋃鐺系戚頸,牽出堂下。麗人數之曰:“穴居鼠子,欲隨公房?雞犬不可得,敢犯神仙眷屬耶?其心可誅,亟斬以徇!”戚叩頭乞哀悔罪,麗人曰:“若殺爾,實汙吾刃。今貸爾以死,爾宜舉以告人也。若秘之,是爾心叵測,終當殺爾矣!”乃命杖一百而去。

次日,人來見戚宛轉於地,血肉狼藉,氣息僅屬,病一月而後瘥焉。每自述其狀雲雲。

譯:

明朝萬歷年間,有一位方先生,西江人。生性端莊嚴謹。舉為孝廉(譯者註:明清時期指考中舉人),來到京師,借住在宗室府第裏。一日,隨主人在府第內各處閑看,見後花園有一所房子,華麗寬敞而高大,但被緊緊地鎖著。當時正值盛夏,暑氣熾人,心想此處清靜而寬敞,有意在這裏避暑,向主人提出請求。主人答應了他,並為他進行了打掃。此前,這套宅子一直傳言有怪異,沒人敢住,但也從來沒有見過所謂的怪異。主人不想掃興,故此沒有說明。

一天夜裏在燈燭下看書,到入更以後放下書,準備睡了。忽然傳來簫管音樂,人身上環佩的撞擊之聲,叮叮咚咚發自屋外。門戶被打開,來人在每間房子走了一圈,最後來到方先生的臥室,原來是幾位女子,容貌體態妖冶,著舞衣,持歌扇,在虹燈翠葆之中,擁簇著一位麗人。方先生料想一定是主人的姬妾,夜裏出游,偶然到此;又想到她們直接進入別人寢室,怎麽沒有婦女的禮節?該不是我剛剛搬進來,而這些姬妾不知道吧?故意咳簌一聲提醒她們。麗人讓侍女問咳嗽的是誰,方先生告以姓名。麗人對侍從說:“方先生,是正人君子,怎麽好打擾他!”說說笑笑離去了。

第二天,方先生打算將夜來所見說給主人聽,但又怕有瓜田李下之嫌,給他的姬妾帶來麻煩,於是找個借口回到原來的房子裏住,而將這件事洩露給了親戚中的某人。

這位親戚是一個行為不端的人,暗暗慶幸,偷偷溜進那所房子去過夜,希望有所際遇。夜裏果然聽到有鼓樂聲從樓上下來,急忙從臥室門縫往外偷看。見儀仗擁簇中一行人來到客廳,一麗人坐在正中。樂曲奏完,左右兩列班衛威嚴莊肅,無人敢喧嘩。中間坐著的麗人忽然怒道:“聽說方先生已經離去,是誰來這裏了?邪氣如此逼人,速速將他拿來!”不一會兒,有兩位女郎破門而入,用鐵鎖鏈套住他的頸項,牽到堂下。麗人數責他說:“一個穴居的小人,還想隨方公住房子?雞狗都得不到的下流胚,還敢侵犯神仙眷屬嗎?就這個險惡的用心就該殺,馬上斬首示眾!”那人磕頭哀求表示悔罪,麗人說:“若殺你,實在是弄臟了我的刀。今天暫留你不死,你必須將此事向人宣揚。若秘之不說,就是你居心叵測,最後還是要殺你!”於是下令重打一百杖才離去。

第二天,有人進來看見他身體扭曲躺在地上,血肉狼藉,奄奄一息,躺了一月才痊愈。他經常向人自述其狀。

☆、市中丐者

原文:

昔通州市一丐者,一瓢一杖,衣不襟,鞋不底,腹患瘡臭惡,一市皆掩鼻。逢人則呼曰:“肚裏饑,肚裏饑!”人與之錢則辭,與之食則不受。如是三日,人鹹怪之,謂其饑而不受餉,殆狂人也。及其再呼,則呵之,且惡其臭,議逐之境外。丐者笑曰:“我自肚裏饑耳,與公等何與?”於是呼更急。忽米肆一少年,跪於丐者之前,曰:“師度我,師度我!”丐者大笑,舉手對眾曰:“我今真度李機矣!”遂挾少年淩空而去。少年姓李名機也,其隱語雲。丐者去後,市中香三日。

又,宛陵市一丐者,衣百結之衣,袒其腹。腹患癰潰,膿血被踵,腥穢不可近。大呼市中曰:“誰人舔我肚?”人鹹怒罵曰:“賤乞,誰舔爾肚者?”丐仍呼不止。一判官肩輿而出,遇於市,即降輿跪而舔之。丐及判官皆失所在。

仙人游戲,往往如此。以正道論之,殊不近人情。籲!此其所以為仙人歟。

譯:

從前,在通州的街市上有一個乞丐,手中一只瓢、一根杖,衣無襟,鞋無底,肚子上生的瘡惡臭,一市的人都掩鼻。乞丐逢人就喊道:“肚裏饑,肚裏饑!”有人給他錢他不要,給他食物他也不吃。像這樣過了三天,人們都感到奇怪,說他哪怕挨餓也不吃人家的東西,可能是一個瘋子。等到他再喊“肚裏饑”,就呵斥他,並且厭惡他身上的臭味兒,大家商量要把他從這裏攆走。乞丐笑著說:“我不過是自己喊‘肚裏饑’而已,跟你們有什麽關系?”從此喊得更響亮。忽然從米肆中跑出一個少年人,跪在乞丐面前,說:“大師度我,大師度我!”乞丐大笑,舉手對眾人說:“我現在真的要度李機了!”於是挾持著少年淩空而去。少年姓李名機,乞丐說的“肚裏饑”原來是“度李機”的隱語。乞丐離開後,集市上三天彌漫著香氣。

又,宛陵的街市有一乞丐,穿一身破爛不堪的衣服,肚子露在外面。滿肚子都是潰爛的瘡癰,膿血連成一片,腥臭汙穢讓人無法靠近。在街市上大叫道:“誰人舔我肚?”人們都怒罵道:“下賤的乞丐,有誰舔你的肚子?”乞丐仍然叫個不停。有一個判官乘轎子路過,在街市上遇見了乞丐,立即下轎跪著去舔。乞丐和判官頓時就不見了。

仙人游戲人間,往往都是如此。按正道來說,很不近人情。啊!大概這就是仙人的行事方法吧。

☆、李齊娘

原文:

桃源羅敬之,弱冠客岳州。夜有女子款關而入,年可十□□。敬之驚問所由。曰:“妾,君之婦也。念君獨處,情不能已,故來相視。”敬之茫然不解。既同寢,向晨而去。次夜,又一女子來,年更少於前女。相見之際,一如前女之言。敬之愈疑,意必非人也。

序屆殘秋,太守李公召客張宴。敬之與焉。廳廨菊花盛開,座客各賦菊花詞。敬之詩最佳,太守愛之,欲妻以女而未言。敬之酩酊歸。

是夜二女同至,敬之大恐,女曰:“吾姐妹與君,皆訂百年之契。雖未及結縭,遽隔泉壤,安忍自疎?君既不安,便當晦跡。李齊娘者,君之佳偶也。彼已有意,宜求之。”淒恨而別。敬之獨坐凝思,不得其故。孤燈短榻,泫然不寐。

迨曉而父手書至,乃知作客之後,曾聘同邑崔氏女,小字松翠,年十八而卒。崔不欲與羅斷婚,覆以次女篁翠字焉。旬日而篁翠又亡。夜來二女,蓋其魂也。

敬之悲慟。遺書別太守。即日束裝歸,求二女之墓而哭焉。陰霾冷霧中,二女形見。他人不見,惟敬之見之,宛然岳陽晤對時也,有頃而滅。敬之感其情摯,不欲再娶,即娶亦必李齊娘,而又不知其何許人也。父亦令訪之。遂浪游吳越。

李太守,越人也。聞已罷官歸,敬之以舊誼往謁。太守甚歡,詢知敬之猶未娶,夜使媒者道意焉。敬之固辭,因以齊娘之說告。媒者笑曰:“若是,則君為求婚來也,又何辭焉?齊娘,李公之仲女,我所執柯者是也。”敬之喜躍,遂允之。蓋太守在岳州時,實欲以長女妻敬之,至是長女已他適,故及齊娘雲。即其家成婚。

婚之夕,既寢,聞妝臺之畔有相對嘆息之聲。敬之驚問,則答曰“翠、翠”。敬之知為二女,乃謂曰:“二卿既來,何不登吾床?吾不覆畏也。”一女應曰:“宴爾新婚,豈得相擾?”齊娘聞之,悸怖浹汗,急抱敬之於衾中,略不敢動。又一女曰:“阿妹且去,薄命之人,在此奚為?郎即不棄,庸不取憎新人乎?”言罷寂然。再問之,則不應矣。由是遂不覆見。

譯:

桃源的羅敬之,二十來歲時客居岳州。夜裏有女子叩門而入,年齡大約十□□。敬之驚問她來幹什麽。她說:“我是你的妻子。想到你一個人在此獨居,思念之心難以抑制,故而來看你。”敬之茫然不解。於是就留在這裏,早晨才離去。第二天夜裏,又有一女子來,年紀比頭天來的女子更小一些。相見之後,說的話與前一女子相同。敬之更加疑心,意識到她們絕不是凡人。

時序進入秋末,太守李公舉辦宴會宴請文人雅客。羅敬之受邀赴宴。官署大廳擺放的菊花正盛開,座上賓客各賦菊花詞。敬之的詩最佳,得太守喜愛,打算將女兒許配給他但沒有明說。敬之那天喝得酩酊大醉而歸。

這天夜裏二女同來,敬之非常恐懼,女子說:“我姐妹和你,都訂下了百年之約。雖然沒等到出嫁,就變為泉壤之隔,怎忍心自我疏遠?你既已感到不安,我們就當隱身匿跡。李齊娘這個女子,是你的佳偶。對方已經有意,應當主動追求。”在深深的淒涼遺憾之中告別離去。敬之獨坐在屋裏凝神思索,始終不明白這番話的意思。面對孤燈短榻,暗自流淚而不能入睡。

到早晨收到父親的來信,才知道上次作客之後,父親曾經為他聘了同鄉崔家的女兒,小字松翠,年方十八突然去世。崔家不想與羅家斷婚親,又將小女兒篁翠許配給他。不幾天篁翠又夭折。夜間來的二女,就是她們的陰魂。

敬之非常悲痛,留書向太守道別,當天整理行裝回家,尋找二女的墳墓哭拜。陰霾冷霧之中,二女現形。他人看不到,只有敬之能見到她們,宛然是岳陽所見的樣子,好一會兒才消失。敬之為她們真摯的情誼所感動,不打算再娶,即使娶也必須是李齊娘,但又不知道李齊娘是哪裏人。父親也讓他去探訪。於是浪游吳越一帶。

李太守是越人。聽說已經辭官回家,敬之因以前的情誼前往拜謁。太守非常高興,經詢問得知敬之還未娶妻,連夜讓媒人致意。敬之堅決辭謝,並將非齊娘不娶的緣由告訴了媒人。媒人笑道:“如果是這樣,那你就是為求婚而來的,又何必推辭呢?齊娘,正是李公的次女,我來說媒說的就是她呀。”敬之高興得跳了起來,立即答應了媒人。原來太守在岳州時,本想將大女兒許配給敬之為妻,到這時大女兒已經嫁給了別人家,太守因而想到了二女兒齊娘。於是就在太守家舉行了婚禮。

新婚之夜,睡下後,聽到梳妝臺邊上傳來相對嘆息的聲音。敬之吃驚地問,則答以“翠、翠”。敬之知為松翠、篁翠二女,於是對他們說:“二位既然來了,為何不上我這兒來?我不會再害怕的。”一女回答說:“新婚燕爾,豈能相擾?”齊娘聽到後,嚇得直流冷汗,急忙在被子裏緊緊抱住敬之,一動也不敢動。另一女子說:“妹妹我們走吧,咱倆薄命之人,待在這裏幹什麽?即便郎君不嫌棄,難道不討新人嫌嗎?”說完一切歸於寂靜。再問她們,則沒有回應了。從此就再也沒有出現過。

☆、囦默真人

原文:

囦默真人姓徐氏,金溪菖蒲塘人。婦人孺子能道之。曩閱其家傳,粗記其略,追錄於此。

真人將生之前夕,異香滿室。母夢八人造其堂,類所傳八仙狀,互相推擁,最後推一跛足者入臥內,蓋李鐵拐也。既寤而真人生,貌奇醜。數歲頗愚魯,以是失愛於父母。年十三四,始能言。

值大旱,父命灌苗田間,則高臥樹下,竟日不醒。見者以告,父怒,將撻之。真人曰:“父欲灌苗,則苗已灌矣,覆何求?”往視,則水已盈畦。蓋結草為人,置水車上,車自運轉以致水也。於是父始知其異。

正月十五夜,與諸昆弟坐談,忽假寐。既醒,則稱曰:“蘇州燈戲頗佳。”眾嗤之曰:“汝夢游耶?”真人曰:“即真去亦何難!”眾試求與俱。真人曰:“欲去則當如吾教。”乃肩一傘,令昆弟閉其目,坐於上,共三人。戒之曰:“慎勿開目,開則墮矣。”其從兄素黠,真人於其左掌畫一錢,曰:“呵之則錢出。”遂啟行。

三人坐傘上,如坐椅棹,略不搖撼,但聞耳畔風聲呼呼,如百萬金甲,銜枚赴關,巨浪洪濤洶湧而澎湃也。俄頃已至,便令開目。果見鯨鱗雁足,綺樹繒樓,輝煌爛漫十餘裏。妙女踏歌,游人如蟻,語言嘈雜,皆作吳音。真人曰:“揚州天津二處,亦不減此盛。宜並觀之。”亦次第攜之而至。風景不同,語音亦異,賞心悅目。使人忘返。

時夜漏將殘,真人笑曰:“可以歸矣。”覆令閉目,坐傘上如前。從兄中途私計:必騰空也。試開目下視,則已墮地矣。宛轉至曉,乃在廣信人家茅屋上,扳緣而下。將乞食,忽記掌中畫有錢,如真人教,每呵之,輒得一錢以市食,得不饑。五日至家,而畫錢乃滅。後有人自蘇、揚返者,叩其所見,果不謬也。於是昆弟各異之。

又嘗游鄰郡,大署居停之門曰:“出賣風雲雷雨。”見者駭焉。時五月之交,數郡旱甚。太守聞而召之,真人曰:“野人安可召?”竟不往。使者反報,守怒曰:“妖人惑眾,猶敢爾!”欲捕之。或勸守姑就之,買雨不效,乃治之。守諾,往見焉。真人命結壇郊外,官吏齋戒,後三日午初當致雨。守歸,遵其言,禁內外屠宰。

其日辰牌,真人不至。使二胥視諸其旅,竟不知所往。遍索之,得於東門之酒肆,則燒刀一壺,犬一器,飲啖將盡矣。胥訶曰:“野道不潔如此,乃使官長齋戒耶!當嗚於官,懲爾罪狀。”真人以犬耳二枚啖二胥,求秘之。既至,胥以告,守怒甚。真人曰:“是何傷哉?”乃張口吐出一犬,缺其兩耳,守問耳安在,真人曰:“二胥食之矣。”守乃笞二胥。

將午,真人命官吏拜壇下,戒之曰:“雨至亦勿起。”覆取片瓦,覆縣令之頂,然後揚袂登壇。時赤日當天,晴空萬裏。真人向東而噓,則黑雲一片起於東。覆向西、南、北三方噓之,雲皆隨其噓而起。須臾四合彌天,雷電交作,雨集如矢,自午迄未,甘霖三尺矣。真人拍掌高歌,壇上聲乃高於雷。官吏長跪泥濘中,俯伏不敢起,起則雷聲震足下。縣令以片瓦之覆,周身方丈,雨竟不及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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